以韩愈为镜从维熙①中国民俗谚语中说: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;水不在深,有泉则秀。这儿的山上无仙,江中亦无流泉戏水,但是地处潮州境内的韩山、韩江,却
以韩愈为镜
从维熙
①中国民俗谚语中说: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;水不在深,有泉则秀。这儿的山上无仙,江中亦无流泉戏水,但是地处潮州境内的韩山、韩江,却名贯广东大地,成为大海之滨一道奇异的人文风景。何故?只因为唐代文人韩愈被贬官离开长安后,曾在这儿当了不足一年时间的地方小官。他似乎比“仙”和“泉”更具有震撼和感召力量,使原本为他姓的山和水,后人将其统统改为韩姓:山易名为韩山,水易名为韩江。笔者应邀去潮州一所大学讲演时,在校园门前看见学校的门楣上,也刻着韩山师范学院的字样。一个唐代的文人,在贬官后的失意之时,居然用生命写下使江河易色的杰作,不仅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,其本身还是一首千古绝唱。因而我在潮州驻足的时日,留给我的不仅是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”的怀古的咏叹,还从韩愈的曲线人生经历中,似乎找到一面为文为官之道的明镜。
②昔读《昌黎先生集》时,知道韩愈是河南河阳县人,号昌黎,为唐宋八大家之一,因其诗文磅隽永而名扬天下。此外,史书记载他还是一位正统儒理学家。因其一贯以孔孟之道,反对佛门道院之玄学,在唐宪宗十四年(公元819年),他担任监察御史官爵时,因上书皇权阻谏宪宗皇帝兴师动众去奉迎一块佛骨,而被贬官到粤海之边的潮州刺史的。笔者昔日曾读过他在被贬官的路上,马过秦岭时留下的诗句。此诗,是写给前来为他送行的他侄子的。其字里行间,除了透骨的悲凉之外,还咏叹地预言,他的一把老骨将埋葬于他出使的潮州瘴江。记得,我年轻时读此诗文时,心中曾充满了对韩愈的同情:韩文公何罪之有?不就是敢于批评皇帝吗,一纸谏文就遭发配潮州之噩运,不知他是否真的埋骨于潮州之畔的瘴江?直到此次潮州之行,才让我对韩愈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被贬官到潮州的韩愈,不仅没有葬骨于粤东的瘴江,说起来似乎是个神话,他在此为官的时日,这儿的江河易色,竟然统统改为韩姓,这对我产生了强烈的精神震撼。
③纵观古代文人,被贬官者多多,凡是直抒其心意的文人,大都留下仕途失意被贬官和流放的历史。仅以唐代为例,文人中的李白、白居易、骆宾王、刘长卿、柳宗元、宋之问、张九龄、王昌龄、刘禹锡、元稹……但不同的是,他们在人生低谷中的行迹,却有着千差万别--可以这么说,其中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足迹,能与韩愈的生命旅痕媲美。这些文人雅士,大乌纱帽一旦变成小乌纱帽,多表现得心灰意冷,在自舔伤口中,写出些悲悯自怜的诗歌;而韩愈与众不同,尽管他在被贬官的路上,也曾写下“好收吾骨瘴江边”的自怜诗章;但到了潮州赴任之后,却将自身伤痛闲置一边,把庶民百姓冷暖放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。
④笔者沿韩江而行时,江边有一座古亭映入眼帘。停车仔细观看,见亭内有一石碑,碑下压着一条鳄鱼石雕。当地友人为我解疑说,这是后人为纪念韩愈带领当地百姓的驱鳄之举,而建立起的功德亭。韩愈初到潮州上任之日,正是潮汕江河鳄鱼成灾之时,当时此地的黎民百姓,因为继承了远古的迷信传说,认知鳄鱼为水中之神灵;每到鳄鱼成灾时,都向江里投下屠杀了的牛羊猪狗等生灵,以求平安。韩愈一向尊重孔孟正统儒理之道,反对神鬼的玄学之说,便不顾疲劳地日夜游说于江水之边,宣扬除鳄才是自我拯救之良策。潮州自古为客家族人之领地,其族人把信奉神灵视为灵魂之全部,因而驱鳄之举步维艰。但生性执着的韩愈,一直不改初衷,在其不懈的努力之下,终于获得了善果,不仅将为害一方的鳄鱼驱之于海,让潮州百姓从“江神”的精神奴役中解放出来;还以驱鳄为兴修水利机遇,打开引水浇灌之门,给封闭的沿江大地,带来五谷丰登的年华。因而,后人一直垂念其德政,在江边立起这个临江亭和亭内的功德碑。其影响之大穿越了时空,直到明朝嘉庆年间(1537年),礼部右谏沈伯咸,还特意在韩山写下了“功不在禹下”的碑文,以示对贬官到潮州后韩愈德政的崇敬。此为韩愈在粤东的肖像之一。
⑤尽管大唐时期,还属于帝王世袭的封建社会,但在唐律中已有不许“纳良为奴”的律条。但当时的粤东岭南,处于大唐版图上相对封闭落后的地区,韩愈贬官到此地时,该地盛行贩卖人口之恶习,地方志中留有“其荒阻处,父子相缚为奴”的记载。用白话文解析,就是在饥荒之地,有钱人家能收贫穷人的全家为奴。韩愈到了潮州之后,以大刀阔斧之气势,更改这地区的千古陋习。此举比驱鳄更为艰难,因为鳄鱼是没有思想的低级动物;而脖子上顶着脑袋的人,无论是贩奴买方和卖方,都是有思维的活人。韩愈为此付出了比驱鳄之举更为艰辛的努力,一扫沉积于粤东的千年恶习。韩愈早有铭言喻世:“业精于勤荒于嬉。”他就是用这种不知疲惫的执着精神,而完成他解放奴隶的壮举的。据地方史料记载,韩愈此举开花结果后,曾有贫苦奴民称他为粤东岭南的“韩青天”。笔者翻阅过始自远古的人文资料,一个仕途败落的文人,能不顾自我伤痛而把疾苦黎民之痛苦放于其上